《红玫瑰与白玫瑰》究竟讲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? – 欧菲博客

《红玫瑰与白玫瑰》究竟讲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?

15岁时第一次读张爱玲的中篇小说《白玫瑰与红玫瑰》,讲述了一个叫佟振保的道貌岸然的男人,明明喜欢风情万种、热烈放荡的、”娶不得“的坏女人,却碍于名声前途,娶了拘谨守旧、家世清白、娴静美丽的好女人的故事;

25岁读《红玫瑰与白玫瑰》,我体会到张爱玲在婚恋故事中的深刻用意:人生是不完美的,不管娶了谁(嫁了谁),最后都一定都会后悔的。

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两个女人,至少两个。娶了红玫瑰,久而久之,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,白的还是”窗前明月光“;娶了白玫瑰,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,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。

张爱玲是运用比喻和意象的高手,寥寥数语,就把感情中的不圆满写出来了。

人生最美的事不过是难得到和已失去。

再好的东西,在欲望刚满足的当下,即生出新的欲望。

生命生生不息,欲望无穷无尽。

套用一句流行的话:我从不劝人结婚,也不劝人不结婚,反正最后他们都要后悔;

30岁时重读《红玫瑰与白玫瑰》,脱了婚恋故事的外壳,觉得它在讲述的,是一个追求真实自我的人与社会规范(道德、伦理、期望)之间的矛盾和博弈。

这种博弈是普遍的、深刻的、持久的。

白玫瑰和红玫瑰不是单纯的两个人,而是一个人的道德和欲念的一体两面。

存在主义心理学家梅兰妮·卡莱茵曾提出“自我核心”的概念,她认为“一个人要保持心理健康和发展自己,就必须在保持自我核心的前提之下,与现实世界去发生碰撞。

如果没有保持完整的自我核心,在与现实的摩擦碰撞之中,可能会选择消极应对、逃避,从而自我得不到更好的发展,表现为节节败退,最后成为一具没有灵魂,没有生命活力的空壳。

01、王娇蕊的“放浪不羁”

从传统性道德的标准来看,王娇蕊算得上是十足的坏女人。

连她自己都说:“我家里送我到英国读书,无非是为了嫁人好挑个好的。去的时候年纪小着呢,根本也不想结婚,不过借着找人的名义在外面玩。玩了几年,名声渐渐不大好了,这才手忙脚乱地抓了个士洪”

父母以功利心来对待女儿的婚姻,并不真正关心她的学识和成长,她自己也将计就计,索性不辜负青春,放开了玩。

王娇蕊对于社会规则是轻蔑的、漠视的。“她对情人佟振保说:”我顶喜欢犯法,你不赞成犯法么?”

她以欲望本能主宰自己的行为,游走于男人之间,练就了一身过硬的应付男人的本事。

张爱玲将这一类女人命名为“爱匠”。和花匠、木匠一类的人一样,要成为爱匠,一定得经历数不清男人的练习,经历失败、总结经验,再勇敢向前。

生命力和自我意识淡薄的女人,在情场上,经历一两个负心的男人可能就铩羽而归.

从此将心收回,不再对爱情和男人抱有任何希望,长此以往,爱的能力逐渐萎缩,即便真的遇到如意郎君,也没了继续向前的勇气。

而王娇蕊的生命力,体现在她的身段上:“一件条纹布浴衣,不曾系带,松松合在身上,从那淡墨条子上可以约略猜出身体的轮廓,一条一条,一寸寸都是活的。

体现在她的穿着上。“她穿着一件曳地长袍,是最鲜辣潮湿的绿色,沾着什么就染绿了……露出里面深粉色的衬裙。那过分刺眼的色调是使人看久了要患色盲症的。也只有她能够若无其事地穿着这样的衣服”。

体现在她的言语上。“娇蕊把一只手按在眼睛上,笑道:”其实也无所谓,我的心是一所公寓房子。振保笑道:“可是我住不惯公寓房子,我要住单幢的,”,娇蕊哼了一声道:“看你有本事拆了重盖,”,振保又重重地踢了她椅子一下道:“瞧我的吧。”

在和男人的交往上,她懂得分寸,想要诱惑某人,并不心急火燎,而是慢慢伸出触角去试探,在不经意的举手投足之间释放风情,明明是猎人,却巧妙地把自己伪装成猎物,让男人情不自禁地陷入她的温柔乡。

男人们虽然从心里瞧不上王娇蕊这种放浪的女人,但也觉得和这样风情万种的女人恋爱是一种享受。

可是,当玩弄感情的坏女人爱上了道貌岸然的伪君子。事情一败露,男人跑得比兔子都快。

她也曾深情挽留,伏在他膝上痛哭流涕,以为他会顾及他们的感情。

得知他真的狠心抛弃了她的时候,“……娇蕊抬起红肿的脸来,定睛看着他,飞快地一下,她已经站直了身子,好像很诧异刚才怎么弄到这步田地。她找到了她的皮包,取出小镜子来,侧着头左右一照,草草把头发往后掠两下,用手帕擦眼睛,擤鼻子,正眼都不朝他看,就此走了。”

被渣男伤害不纠缠,不绝望、果断离开,并不失去对爱的信仰。

自我意识完整的人,在面临来自外界的、人际关系的伤害的时候,不会轻易怀疑自己,不会钻牛角尖儿,他们有反思能力,有强大的自愈功能。恋爱情商的高低,表面上看是一堆技巧的堆砌,其实质是一个人的内在生长力,拥有内在生长力的人逢山开路、遇水搭桥,活得肆意坦然。

从此,她收起任性,跟王士洪离婚,离开佟振保。开始认真爱一个人,结婚生子,她的人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,走入“正轨”。

再次相逢的时候,她早已云淡风轻:“是从你起,我才学会怎么认真地爱。爱到底是好的,虽然吃了苦,以后还是要爱的。

留振保一人杵在原地,泪流满面。

02、佟振保:“自欺欺人”的完美控制

佟振保很得意他自我控制的能力。

也许,有相当一部分男人和振保一样,觉得自己可以“完美地”控制自己的人生。

文中一开始介绍他:“他整个地是这样一个最合理想的现代人物,纵然他遇到的事不是尽合理想的,给他心问口,口问心,几下子一调理,也就变得仿佛理想化了。”

明面上,“侍奉母亲,谁都没有他那么周到;提拔兄弟,谁都没有他那么经心;办公,谁都没有那么火爆认真;待朋友,谁都没有他那么热心、那么义气,克己。他做人做得十分兴头。”

感情上,他将正经女人和娼妓分得很清楚。两者泾渭分明。

振保是这样的一个人,他尽管可以和各式女人谈情说爱,一到关键时刻,需要他承担起一个男人应该承担的责任的时候,他会坚决维护自己的立场,弃女人于不顾。

在自我核心(真实的自我)和外在的光辉形象之间,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。

他的这一类感情上的精致利己主义者,自我控制达到“自负”的地步:“从那天起振保就下了决心要创造一个‘对’的世界,随身带着。在那袖珍的世界里,他是绝对的主人。

在对待初恋玫瑰的态度上,他发挥出了超常的控制能力。

在判断玫瑰不适合做妻子的时候,他果断将她抛弃,然理智可以说断就断,情感却不能。

离别的时候,玫瑰几乎把自己整个人贴在他身上,可是他却”管“住了自己,他觉得玫瑰是正经姑娘,于是没有进一步行动。“而他,为了崇高的理智的制裁,以超人的铁一般的决定,舍弃了她”。

他的坐怀不乱的柳下惠的名声算是传出去了。

他的自制力,他过后也觉得惊讶,以至于他常常拿这件事来激励自己”在那种情况下都管得住自己,现在就管不住了吗?

但背着他自己,他心里未免不懊恼。

这就是他的分裂之处。王娇蕊一眼就瞧出来了:”你处处克扣你自己,其实你同我一样是一个贪玩好吃的人。

他顺理成章地陷入了王娇蕊的温柔乡,又在感情和事业前程相冲突的时候逃了出来。

他再次妥协自我,选择与”白玫瑰“孟烟鹂结婚。

他放弃自己对感情的核心需求,而选择向现实妥协

其结果是,他精心创造的世界正在一步步塌陷,他所看重的责任感和体面变成了无形的牢笼,渐渐把他缠绕成了没有生命力的干尸。

孟烟鹂起初的娇羞的少女感还有几分可爱。文中描写“她的不发达的乳,握在手里像熟睡的鸟,像有它自己微微跳动的心脏,尖的喙,啄着他的手,硬的,却又是酥软的,酥软的是他自己的手心。”

后来,她连这一点少女美也失去了。对于一切渐渐习惯了之后,她变成了一个很乏味的妇人。

在失去身体的吸引力之后,佟振保开始宿娼,每三个礼拜一次。

他发现,她不仅在身体上乏味,在事情的决策上也没有主见,她时常把这样的话挂在口边:“等我问问振保看,”“顶好带把伞,振保说待会儿要下雨的。

他当着佣人的面训斥她,使她不能够发号施令,于是三天两头换新的佣人,这在婆婆眼里看来是不中用“可怜振保,在外面辛苦奔波,养家活口,回来了还得为家里的小事烦心,想安静一刻都不行。

处理不好婆媳关系、主仆关系,她在这个家里的地位越来越低。

同时由于她不擅长应酬,丈夫为了不让他丢脸,便尽量不带她进去他的社交圈子。

在这场婚姻的隐形博弈中,孟烟鹂节节败退,佟振保也内心苦闷,但凡涉及夫妇两人的战争,是没有赢家的。

她在他面前越发自卑,连一件小事都做不好。

有次振保让她包装一对银瓶作为礼物,她包来包去总不成个样子,“振保恨恨地看着,一阵风走过去夺了过来,唉了一声道:‘人笨事皆难’。

孟烟鹂的苦恼找不到出口,她便把不熟悉的人当作情感出口,对着别人说些交浅言深的不合时宜的,过分亲热的话,她整个人透露出一种难堪的尴尬。

最后,出轨癞头裁缝,奸情被丈夫撞破,还在心里骂她“下贱东西,大约她知道自己太不行,必须找个比她再下贱的,来安慰她自己。

振保看着这个没有灵魂的、空壳的婚姻,内心无比失望,却无可奈何:“振保看着他手造的世界,他没有法子毁了它。

他带着失望在这个婚姻里左右冲突。然而,他冲不出来。

不给家里拿钱。

公开玩女人。

家暴妻子。他似乎癫狂了。

砸不掉他自造的家,他的妻,他的女儿,至少他可以砸碎自己。

他放弃真实的自我,最终遭到现实惨烈的反噬。

03、孟烟鹂:被“杀死”在婚姻里

有人说,孟烟鹂的悲剧,在于她没有遇到一个真正爱她的好男人。

其实,她的悲剧一早就注定了。

生活中有很多跟孟烟鹂相似的人,他们恪守规矩,不敢越雷池半步,是被规则驯化得很彻底的奴隶。

其代价就是,过早地被阉割了自我和个性,成为了单纯听话的,以男权社会礼教规则为重的苍白浅薄的人。

因为没有自我,没有自己的主见,所以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,他们不会反思规则的合理性,更不可能去反抗规则。

孟烟鹂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朦胧惨白,发育不足的样子(不管是人格还是身量)“初见面,在人家的客厅里,她立在玻璃门边,穿着灰地橙红条子的绸衫,可是给人的第一印象是笼统的白。她是细高身量,一直线下去,仅在的有无间的一点波折是在那幼小的乳的尖端,和那突出的胯骨上。风迎面吹来,衣裳朝后飞着,越显得人的单薄。脸生得宽柔秀丽,可是,还是单只觉得白。”

读书的时候也兢兢业业,努力抄书,抄笔记。抄的是什么也不很清楚,也不想动脑筋去思考,反正把老师的笔记都抄下来就行了。

“因为程度差,不能不拣一个比较马虎的学校去读书,可是烟鹂还是学校里的好学生,兢兢业业,和同学不甚往来。她的白把她和周围恶劣的东西隔开了,烟鹂进学校十年来,勤恳地查生字,背表格,黑板上有字必抄,然而中间总是像隔着一层白的膜。在中学的时候就有同学的哥哥之类写信来,她家里人看了信总说是这种人少惹他的好,因此她从来没回过信。”

还在成长的过程,人格形成的阶段,她的自我就被渐渐剥离。

简单来说,一个人的人格形成和发展离不开各式各样的社会关系、人际关系。在与他人的交流和互动中,我们学会了怎么去爱一个人、尊重一个人,也会习得人际交往的规则和底线,这是一种实践和练习。

但是,家长为了不让孩子受到坏的影响,保持单纯清洁的名声,就因噎废食。

不是教孩子如何有分寸地交往,如何保护自己,就直接简单粗暴地断了她所有的往来,她的人际交往技巧得不到锻炼,没有识人的眼力,也不懂亲密关系的平衡博弈。

她已经内化社会的规范,变得没有自我,也就没有生命的内在成张力。这样的单纯,就只是浅薄而已。稍微遇到强大一点的对手,就败下阵来。这样的人,除非重启内在的成长力,否则是注定会在亲密关系受挫的。

而真正的内心澄澈,是在经历人世沧桑,看透世间百态之后,仍然愿意相信人性的美好,选择用一种纯粹真诚的态度与人交往。

知世故而不世故。

孟烟鹂在婚后分别在性魅力、夫妻关系、婆媳矛盾、社会交往方面严重受挫,她只被动应对,毫无还手之力。

她虽是大学生,婚后也没有了继续学习的动力,她听广播不是为了与时俱进,学点普通话,而只是单纯的寂寞,想听到人声;

丈夫说什么,她便听什么,是一只没有主见的应声虫,即便遭遇丈夫训斥,她也不敢大声反驳;

丈夫嫌弃她没有性魅力,出于自卑和补偿心理,她出轨驼背的癞头裁缝;

她的每一步都走得辛酸、难堪、没有向上的力量。

婚姻是一面镜子,它可以映照出一个人真实的水平。

它也是现实的修罗场,你的任何缺陷,都无所遁形。

写在最后

张爱玲的爱情小说从来不是简单的写爱情故事,而是透过故事的外壳呈现出复杂幽微的世道人心。

很多时候,人活在各式各样的社会标签之下,大家都试着改变自己去迎合社会的期望。

久而久之,真实的自我开始变得模糊。

其实,一开始不是这样的。

每个孩子刚生下来都是独一无二的人格样本,生动活泼。

为了适应残酷的社会竞争。

有的孩子在教育赛道上被“卷”成了空心人;

女人们事业发展和家庭责任反复拉扯;

不堪生活重压的中年男人失去了获取快乐的能力。

我们无法与社会的大趋势相抗衡,但可以在个人生活的小天地里。

欣赏自己、宠爱自己、重建自我核心。

这是一个严肃的命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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