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谢邀请。这显然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。我们先澄清一下概念,然后来讲一个小故事。
所谓“贵族”
在最宽泛的意义上,贵族可以归结到这样一种观念:即美好的品质来自于家世。春秋时期,人们当然有这种观念。甚至到了战国,屈原赋《离骚》,上来还是讲自己的身世,说自己是帝高阳的苗裔,然后自己的爸爸是这个人。魏晋南北朝的时候,相似的观念也大量出现在士人的墓志或传记之中。
当然,这样的观念还需要有一些制度和经济基础的保障。春秋时,仍然有世卿制的存在,比如大夫之子依旧为大夫。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,情况就变得更复杂了。因为九品中正制等选官方式,也因为恩蔭子孙的特权,就出现了“上品无寒门”的情况。
春秋与南北朝间延续与变化,差异与相似之处,学界的讨论似乎并不很多。在这样一个回答中,我希望可以讨论一个“个案”。
左传中的故事
我们知道,《左传》是一种注释《春秋》的书,至少在战国时就已经形成了,其中保留了许多春秋时的历史细节。其中一个故事是这样的:
宋国有一个大夫来到鲁国。鲁公当然要招待一下他啦,于是就邀请他一起吃饭。这个大夫却婉拒了:他说他的先世在宋国犯了大错误,“得罪于宋殇公,”他的恶名在诸侯的史册上都记载着。我是他的后裔,我怎么有资格和您一起用餐呢?于是,鲁国人觉得这个人识大体——“鲁人以为敏”;总之,是个值得尊敬的人。
这段文字其实承载了许多春秋时期的观念——其实也是非常《春秋》的观念。简单说,一个人做了坏事,这件事是抹杀不掉的;诸侯的史册都会记载。他虽然死了,他的子子孙孙还要背负他的罪愆。所以《孟子》就讲:孔子作《春秋》而乱臣贼子惧。春秋是不是孔子作的,这另讲;但有一种观念在那里,一个人做了好事或坏事,对子子孙孙都有挥之不去的影响。
到了西晋的时候,杜预来注释这段话,杜预就觉得很奇怪,他说:这个宋国人,有什么值得尊敬的呢?他跑到人家的国家去,上来就先揭露自己祖先的罪恶。这种行为,哪里称得上“敏”呢?
换而言之,到了杜预的时候,观念就变了。在春秋时期,或者至少在春秋左传的观念世界中,祖先的罪过不仅要时时铭记在心,还要在整个共同体中分享,这样大家才能一起劝善惩恶。到了魏晋的时候,或者至少在杜预看来,就不是这样的。祖先的罪过自己可以铭记在心,但是到处和周围人说就不好了。我们说家丑不可外扬,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。
到了唐朝的时候,孔颖达也讲解了这段话,他的讲解叫做“疏”。这时,他就继承了杜预的说法。他直接说,“鲁人以为敏”,这里的鲁人并不是鲁人,根本就是鲁钝的人。只有鲁钝不堪的人才会觉得这种做法是值得称赞的。这个时候的观念,和春秋左传的世界,就很不同了。
换而言之,春秋与魏晋南北朝,虽然都强调家世谱系的重要,但家族记忆的方式可能是很不同的~~~